自2月16日凌晨完成第一例新冠肺炎逝者遺體解剖之后,劉良團隊至今已經(jīng)獲得了9例逝者的病理樣本。
遺體解剖 揭開病毒面紗
記者:您做了這第一例之后,把這第一例遺體的很多非常重要的一些信息要進行相應研究,目的是什么?
劉良:目的是要搞清楚這個病毒,它到底傷害了我們的什么地方,我們叫靶器官,像這次這個肺炎,我們大家都知道取那個病毒,做核酸測定的時候,需要這個病人不停地咳,把肺泡外面的咳出來,(才)可以采得到,所以感覺這個病毒,它是侵害了肺的外葉,那么它為什么會侵犯到那個地方去,這個地方是不是,真的靶子在這個地方,一是我們可以探討它的傳播途徑,它怎么去的。第二是我們要去針對這個地方,要給它給藥,還有一個是它在這里面,到底通過一個什么機制,讓這個肺受到損傷,如果是找準這個的話,就可以針對性地采取保護性措施,沒有尸體解剖的話,基本上你就搞不清楚對手,也搞不清楚它打擊你的方向,整個是茫然。
記者:是不是就是相當于在黑夜里面,伸手不見五指,本身病毒就是很難見到?
劉良:對。
記者:那么現(xiàn)在把這個病理解剖做上了,我們相當于一個什么樣的情況?
劉良:相當于把這個面紗拉開了,看見它的面容,揭開了它的真面目是什么樣子的,到底它厲害在什么地方,到底我們的弱點在哪里,能夠進行防控,能夠進行針對性治療。
病理解剖場地要求極嚴
早在1月22日,劉良就呼吁對新冠肺炎逝者進行病理解剖,并聯(lián)合團隊向相關部門遞交緊急報告,強調(diào)病理解剖的重要性。
記者:什么原因?qū)е乱恢钡?月16日,您才能做第一例解剖手術?
劉良:因為這個場地保證不了,解剖場地它必須要負壓的,但我們國家沒有,它只有負壓的實驗室,沒有負壓的解剖室。
記者:為什么這一次對于遺體的解剖要求這么嚴?
劉良:因為它確實是個未知的東西,而且它是烈性傳染病。
記者:但是您看一方面因為醫(yī)學里面畢竟有一個倫理的這個東西在里面。
劉良:對。對于死者家屬要告知他們,我要做這個解剖你同不同意、愿不愿意,在這種緊急狀態(tài)下家屬見不著,家屬不能到醫(yī)院去,他沒辦法談。電話聯(lián)絡以后能不能算作證據(jù),也不好說。所以去面對面溝通的話,時間的問題、空間的問題,所以難度很大。
記者:您在等待期待的過程中心態(tài)是什么樣的?
劉良:我著急。因為不斷有人在死去,然后都很茫然,早一天如果知道他的病變,對臨床治療是非常有價值的。
小手術室改造負壓解剖室
2月15日下午劉良接到通知,有家屬同意捐獻親人的遺體做病理解剖,武漢金銀潭醫(yī)院同意將一間小手術室改造為解剖間。
記者:那人家醫(yī)院讓你用嗎?
劉良:醫(yī)院都不愿意(給我)用,那用了以后我這個環(huán)境不破壞了,所以在這個情況下,可能媒體的呼吁、我們呼吁再加上確實大家都認識到這個重要性了,比如說我們金銀潭醫(yī)院,它的手術是停掉的,然后再找一個比較密閉的角落里面的手術室。剛好這個醫(yī)院,它這個手術室是帶負壓,是一個帶負壓的空間,所以它是比較適合我們做的。
記者:您剛才說了能夠符合這個嚴格條件的沒有,那么完全就是自己要造出一個這樣的解剖室,您要做什么改造?
劉良:非必要的東西全部要清理走,還有一個我們要注意,不要造成室內(nèi)的一些血跡的污染,因為污染除了空氣以外,它還對地面、對下水有影響,就不能讓它有這個污染。
記者:您剛才講先做外圍的一些清理,要找到最小的房間,然后把這個房間里面能清的東西都清掉,基本上是空的,那您在哪?
劉良:我就在一個活動床上面。
記者:剛才說的是環(huán)境要做出什么樣的保障,您進去之前要做什么樣的防護?
劉良:我們要做各種防護,跟我們臨床醫(yī)生一樣,當然我們防護級別要高。
記者:還能怎么高?
劉良:比如說原來有的是戴兩層手套,我們戴三層手套,口罩有的戴一層,我們戴兩層,帽子要戴兩層或者三層,然后護目鏡加上防護屏,服裝的規(guī)格也很高,它密封性特別好,不透風不透氣。這樣就把你全身暴露的位置全部給封閉掉。我們穿的都是雙層防護服,一個是環(huán)境的污染,一個是我們?nèi)藛T的污染,人員受到傷害也不行。
“用自己的遺體,能為更多人的健康鋪路”
2月16日凌晨一點左右,劉良團隊三人進入解剖間,開始新冠肺炎逝者的第一例病理解剖。
記者:是遺體先進去的還是您先進去的?
劉良:遺體后進去。
記者:你們在房間里面等遺體?
劉良:等。
記者:第一步怎么走?
劉良:我們先把場子給它清理干凈,把布揭開了以后我們就集體給他鞠躬。
記者:這是規(guī)矩是吧?
劉良:是規(guī)矩,但是特別對他,是對這位非常非常的尊敬。
記者:為什么?
劉良:很不容易,能把這個遺體捐出來做解剖的家屬,作的貢獻實際上很大,所以我們對他鞠躬,鞠躬時間特別長。
記者:為什么鞠躬時間長?
劉良:就是表示敬意。
記者:這個是完全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?
劉良: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,非常感謝這些人,他們是大愛的。
記者:就是自己走了,但是用自己的遺體,能為更多人的健康鋪路。
劉良:對。
解剖進行時:“對不起,你來做吧”。
第一例遺體解剖持續(xù)了將近三個小時,到凌晨三點五十分才結束。
記者:您平時做一例解剖大概多久?
劉良:平時一個小時左右吧,快一點四十分鐘就完了。
記者:這次時間長的原因是什么?
劉良:第一是第一例,要謹慎小心一點,第二個是確實很難受在里面。
記者:怎么個難受?
劉良:就像高原反應一樣的,人在里面缺氧,像我們平常做的很平常的動作,就是縫合皮膚,拿個針往外縫,那是很輕松的事情,但是你在那種情況下,到后面縫一針就大喘氣,就那種哈這樣一下,然后再停一會兒,腰也不舒服。然后再來一下,實際上我到后來受不了了,等到再處理后面事情我就叫助手王博士,我說不行了,我像低血糖那種。我說對不起,你來做吧。
記者:為什么會那么累?
劉良:整個戴上那個服裝,就跟宇航員一樣的,那種悶在里面,然后整個汗就不停地往下來,所以會有脫水,然后晚上是下半夜,也饑餓那種狀態(tài)。
記者:劉教授您看從(2月)15日、16日開始,您做第一例,到現(xiàn)在也陸陸續(xù)續(xù)做了不少了,您覺得這個是多多益善,還是說它是有一定的需求,到了就可以了?
劉良:應該多多益善。
記者:為什么?
劉良:原來開始說病毒是欺負老人,過了一段時間年輕人也有了,小孩也有了,如果說沒有大量的這個數(shù)據(jù)去觀察,比如說你做兩個,一個肺上有這個改變,一個肺上沒這個改變,到底他個人的這個問題還是這個肺炎的問題?所以它必須要按不同的年齡、不同的性別、(自身)有沒有(其它)疾病做分類。分類的情況下就可以把這個肺炎的一般的規(guī)律找出來。所以一定要搞清楚真正引起肺炎的這個機制是什么東西。如果不做分類的話,很容易產(chǎn)生新的問題。就是假象。
與時間賽跑 希望在明天
由解剖獲得的新冠肺炎病理已送檢,有望尋找到新冠肺炎的致病性、致死性病理,給未來臨床治療危重癥患者提供依據(jù)。
劉良:今天(24日)早上鐘南山院士給我打過電話,著急,他說我們前線的醫(yī)生,就等你這個結果了,否則的話我們都不知道,這個治療到底怎么辦,治療效果怎么評估?
記者:您聽鐘院士這個電話的時候,您心里怎么想的?
劉良:我著急,趕快抓緊時間,因此我們(2月)15日的晚上,16日凌晨做的到今天(2月24日),其實已經(jīng)開始有初步結果了。初步結果我們內(nèi)部在討論,形成一個共識,可能明天后天就會發(fā)出來,發(fā)出來以后給一線的醫(yī)生,他們?nèi)シ答佅ⅰ?